新岛黎

Bad Code.

【谭安】Parallels

这本来该是收录在《往日》里的一个彩蛋,故事平淡无奇,但我曾经够喜欢。

直到角色背后的人说了些让粉丝叫好,但让我这种路人非常反感的话。

最近破事儿真的特别多,出了这档子事儿后仔细想了想,本来就不是任何一方的粉丝,照我的性格和惯性喜欢的一般都是纸片人,能在这里交到朋友已经很开心啦。那,是时候说拜拜啦。

bgm在此:https://music.163.com/song/3556637?userid=5557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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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在傍晚的时候彻底暗了下来,比预计的时间早了些许,所以市政部门并没有及时地让路灯亮起来,在短时间内给部分市民造成了困扰。白色的小点从天上悠悠地飘下来,在碰到相对较硬的地方时,变回了液体状态。风适时地加入了这场演出,借着气温打造的舞台呼啸着跑过,敦促人们裹紧衣裳。

这场天气预报并没有提及的雨夹雪,杀了许多人一个措手不及。造物主玩心大发,让温度低了下来,也让相对湿度拔高了些,于是风里突然变得像是藏了针,割得行路者的脸颊生疼。

是冬天了。


金碧辉煌的宴会厅里,人们举着香槟杯,把世间所有能表示客套的话语说了一个遍。谭宗明站在他们中间,感觉自己像个赔着笑脸的提线木偶,浑身都不自在。他并不喜欢这类应酬,这里的人大多没有给他任何好处的能力,可出于种种原因,他还是要摆出和善的姿态来面对他们。他前一天才从美国回到上海,这一日连续地在公司开了将近十个小时的会,体力透支了一大半,能站在这里全倚仗着顽强的意志力。

一身西装,衬得他身姿英挺迷人,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让他的阅历丰富之余,也让他的眼眸里多了一片深海。那种悠远的眼神是读不尽的、厚重的书,让人饱含期待,可它被自己的主人上了锁,不向其他人开放借阅的权限。有太多过路的行人想要翻开它,得以见到的只是落了灰的书脊,那其中充斥着成年人的客套,没有半点的情感流露。于是他们悻悻地走开,在心底杜撰起中的内容来。

当事人对此并不知情,在举杯喝下不知道第几巡酒之后,灯火通明的房间变得更像吃人的魔鬼,仿佛要把在场的嘉宾都吞掉,变成自己的食粮。人们说着笑话套着近乎的模样成功地掩盖了他们心里或多或少有些许阴暗的小九九,这让谭宗明不禁犯了恶心。所以找了个借口去洗手间后,他打开了水龙头,任由流水哗哗作响。洗了脸之后,头脑也会清醒一点,于是受够了精英利己主义者们的谭宗明的心情也平复了一些。

——受不了就离开吧,反正送人情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不是吗?

既是抱了这样的想法,像他一样的实干家,也就付诸了行动。他用“身体不适”这个理由作为挡箭牌,向在场的人表示了歉意,然后慢慢地退向宴会厅外。自动过滤掉了某些虚伪的关心,来到了电梯间里的那一刻,长叹息带走了他的些许疲惫。白色的灯光落入眼里,让视线恍惚了一下,叫人看不太清眼前的物品,于是他只能靠着栏杆闭目恢复。直到轿厢停稳,提示音在耳畔响起,视觉才回归了正常。想到错过了从高层直下到地底才能看到的夜景,他就觉得有点可惜,但能观赏风光的次数还多,相比之下摆脱这里比什么都重要,所以纠结也就没了入侵的机会。

坐进车里后,他保持了一贯的风度,向司机报上了一句“抱歉让你久等”。话不多的年轻人做出了公式化的回应后,把被谭宗明放在前排的手机交还给了它的主人。屏幕在接受到中心的按钮传来的触感时发起了光,不一会儿便转换了界面。他条件反射般地点开了世界时钟,最顶端的时间却不是东八区时间,而显示的是格林尼治标准时间的数据。本初子午线所在的地方已经是凌晨,在中国的今日快要结束时,英国的今日才刚刚开始。他猜想那里的人多数已经睡去,只留下年轻的一代,要么娱乐,要么赶工。于是他又重新锁上了屏幕,让它黑掉,成为一面随身镜一般的存在。

——还是别去打扰她了。

他如是对自己说着,掐灭了和心里的某人再续联络的想法,以为自己再也不抱期待。



人生总是充斥着离别,从幼年时哭着把自己喜欢的旧玩具丢进置物箱那一刻开始,这门课程就再也不会有课间休息的那一刻。同伴聚散无常,人潮川流不息,只有自己会驻守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友达离去,任由茶水凉透。直到风烛残年时,这堂课的学生才会熟练地掌握生活这位老师传授的知识----于世行一趟,谁到了最后都是孤雏,在无边苦海里独自寻找着终结生命的场所,然后归于尘土。毕业的绩优生走得风风光光,合眼后还拥有着万众关怀;成绩稍差的普通人,也是有谁记得他平凡一生的。于是曾经被珍视过的记忆像是燃烧殆尽的星辰,即便躯体彻底破裂,碎片贬为陨石,爆炸时产生的亮光却穿越了时空,打破了黑暗。

就像死后重生时,或者在死亡的边缘处被拉回来。过程不见得美好,其中包括了太多意外的分支,有的情况下那种手法还显得残忍,但结果总让人难以忘记,直入骨髓和记忆。

他没想过安迪会再次改变自己的生活轨迹,在这一段工作经历未满三年时选择跳槽。从大学时便关照她的导师在伦敦开了公司,邀她去开拓疆域,给出的工资可以保证她在那座城市过得稳定,合伙人的身份也让她能够拿到足够多的股利,但行政地位低了不少----一个只有十多个人的部门部长,怎么想都没法和一个大公司的CFO比。

换做是他,一定不会答应,因为这对一个成熟的商人来说,怎么看都不是一笔合算的交易。未知的环境,不明朗的前路,他甚至不知道怎样去降低潜在风险。可安迪同意得干脆利落,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她甚至带上了深沉的笑意,仿佛早就有了这个打算。

他不甘心,但不是因为自己莫名其妙地失去了一员得力干将,而是单纯地从一个上司的角度替她不值。但作为那个最了解她的人,谭宗明知道,她决定好了的事情,怎么都不会放弃。

就像在受够了包家的伤害之后果断地决定和包奕凡分手,就像在找到了可及范围内最好的设施后迅速地把小明送去,由专业人士负责疏导和照料,她铁了心要做的事情没有一件办不到,且完成度高得让人惊叹。

“这事儿,定了?”

“定了。”

不像知晓她和魏渭交往的那一次,现在的谭宗明,找不到任何理由来改变她的心意。她不费吹灰之力就击垮了他设在心底的重防,逼迫他挥舞白旗宣告投降。整个过程简单直接,又不失几分武断和少许的霸道。他张了张嘴,想表达点什么,或多或少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安迪释然的话语却叫他失去了所有的筹码,毫无扭转乾坤的力量。

“到那边之后,我就不需要处理那么多乱糟糟的人际关系了。”

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心,她舒展了身体,用伸懒腰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轻松。简单的动作把谭宗明脑海里的迷雾拨弄开来,答案尽在眼前,但他更加没法开怀。他的眉头锁得更紧了些,记忆不断回放的过程中,自责冲上了他的心口,让他掉入了漩涡,无力脱逃。他怪自己没有更好地保护她,将一切做到至善,导致害她受到了不少伤害。但连当事人都承认了,自己身上的伤疤都是因为她自己的执拗与一意孤行而留下的,与这个守护了她十多年的男人毫不相干,他却还是陷入了无谓的焦虑之中。

于是两人的心境出现了断层,这对他们来说十分地罕见——一人所站的位置持续地下陷,逐渐靠近熔岩,另一人看着他被困在围墙内,便知道自己方才的反应给他带来了怎样的困扰。她伸出手来,想把思绪陷入死循环的他拉出来,叫他不要再去胡思乱想,也让她自己的心情可以愉悦一点。



“你已经做到最好啦,老谭。”

“谢谢你。”



安迪笑起来时,眉眼弯曲的程度正好。棕色的眼眸里泛着的光并没有沾染上令人脊背发凉的咄咄逼人,而是温柔似潺潺流水,最后汇入蔚蓝的海洋。她走上前去,短暂地把双臂环在对面的男人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于是闭着双眼接受了自己将要堕于深海,永不见光亮的男人睁开眼,惊觉自己的周围是美丽的珊瑚礁。色彩斑斓的鱼群从他身边游过,而整个呼吸过程中也没有任何阻碍----她大概是世界上最能灵活使用守护神咒的人了,仅仅用简单的动作浓缩了要将“呼神护卫”的效果最大化所需付出的努力。在谭宗明身边守候他的也许是一条龙,上天下海无所不能,还从容不迫。唯一会出现意外的情况就是看着咒语触发者的时候,再冷静的人面对珍贵的悬崖花,都会因为那惊艳的模样而漏掉一拍心跳,顺带地恍惚了神智。

就像现在,精于人事的商界大鳄张了张嘴,预设的所有话语都被堵住。他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回应眼前的小姑娘,最后的结果只能是露出伪装释然的笑容,来打消她的担心。




至于分别时的记忆,谭宗明并没有留下多少。他只记得自己很冷静地把安迪送到了机场,等着她将两大箱行李托运完,接着跟自己一起冷静地走到安检口。整个过程流畅又顺利,没有多生枝节,但谭宗明始终想最后挽留眼前的人一次。

她即将衣食住行皆无忧,即将少去很多的负担,从人事关系到金钱利益,即将去到一个风气更自由而她更加习惯的地方。就像被囚禁许久之后重返旷野的猎豹终究会再次跨越障碍,奔跑起来,安迪也总算可以在一个平台心无旁骛地施展拳脚。那里有不会干涉她的人生的伙伴,工作也更加适合她的性格——研发性的岗位,并不需要过多地与人接触交往,生活在海外的人更明确边界的定义,懂得不去随意打扰其他人的正常生活。

对安迪来说,这不免是理想生活的某种形态——刻意地去避开人群,把孤独当做一种彰显自己与众不同的资本,并不是所谓的慎独,仅仅是为了营造某种“自己与众不同”的错觉而有的类似于皇帝的新衣的行为。但对于有天赋加持的人来说,她不合群,只是因为她本不应合群。过多的烟火气,只会让她背负多余的东西,最后把她推到悬崖的边缘。

谭宗明不能再了解现在的情形了,但在他的心底,总是有着占有欲主导的不舍,蚕食着他对她所有决定的认同以及对她的行为所采取的不干涉态度。爱恋早就在他们初识的那几年,在男人的心底扎了根。这种相敬的关系看似高贵,实际上只是一个人把自己放低到尘埃里的结果,从来都不能用公平来形容。这种持续了十多年的心境撕扯着他的骄傲,让他在每次看见安迪对其他的男人倾心时都会红了眼。他总想霸道地把一切的思绪和情感都塞给这个不解风情的小姑娘,可回回看到她的模样,就总是生出一种不忍心。

站在安检口前,他吸了一口气,裹紧了黑色的长风衣,希望可以来一场即兴演讲,就算不能把眼前这个打扮精致的美人留下来,也能让她在想到这一次的经历时潸然泪下。可所有处世的智慧和这么多年累计的圆滑像是被放在了滚烫的王水里,被一点点融化,最终连残影都不剩。

现实再清楚不过——安迪这一次走了之后,那么再见面的时候,要么就是谭宗明去海外时的匆匆一会,要么就是不实际的无期之想。对她来说,出生的故国不是根,更不是新开始,只是人生路上的一个中继站。幼时被连根拔起之后的经历反倒成就了她的如今辉煌,这也成为了她的归宿会在重洋之外这个事实的原因。

——那,我呢?

——对你来说,我算是什么呢?

他还没来得及在心底问出这个已经被自己重复过许多次的问题,所有的思路都被安迪突然的一抱打断。男人的瞳孔因为惊讶而扩大了些许,他难得的手足无措反倒成了让人难忘的一道光景。被松开时,两人四目相对,拿着机票和护照的女人笑起来,歪了歪身子:

“保重,多为自己着想些。”

“这么多年承蒙关照,被你照顾了这么久,我也该成长啦。”

“总有一天,我会变得和你一样优秀,相信我。”



于是答案在那一句话之后变得明朗了不少。这对谭宗明来说,应该是一个还不错的结局——他和安迪的关系,并没有止于友达的层面,那个不服输的小姑娘把自己当作理想的道标,终有一日,会超过自己,成为业界里的奇迹缔造家。他并没有理解她所说的优秀到底是指代哪一个方面,但经历了宛如炸弹一样的话语的冲击之后,谜底的解读也不再是当务之急。

他看着那只被自己保护了许久的雏鸟渐渐走远,在进入闸口前对自己笑着挥手告别,身影最终消失在磨砂玻璃后方,眼前还是蒙上了一层薄雾,嘴角也同步地上扬起来。




两个人的联系,从安迪刚到伦敦时的每天一次,逐渐地减少。其中谁都没有刻意为之,这个情形仅仅是生活情境变化导致的共同语言减少。安迪在伦敦的新生活一步一步地踏上正轨,工作和社交的圈子逐步地被架构起来,于是国内发生的那些事不再是她关心的热点。至于谭宗明,就被如山一般多的沉重工作压得喘不过气,从而导致闲暇时间和工作时间难以区分。晟煊的经营方向开始逐步向国际扩张,与此同时国内业务也在不断发展,于是为了公司的未来,他担起了比往常更多的责任。此前被他巧妙避开的商业聚会和公开采访再也没法躲掉,他除了操心公司的决策,还要应付各种人,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但干掉的海绵只会在被挤压的过程中断掉。于是紧密的时间表和接踵不断的压力,让放在往日再寻常不过的越洋电话变成了一种奢侈,他希望偶尔能听见对岸的那一位的声音,即使只是一个音节,也是一种慰藉,或者一剂强心针。

长时间的连轴工作让谭宗明开始思考自己所采取的方针的正确与否,人们对晟煊的国际化战略抱有的质疑体现在了大起大落不断的股价上,高层里的人也开始怀疑起他的能力——江郎才尽的流言在公司内外频频出现,每次听到的时候,他只一笑带过,用风度和优雅暂时地包容了让恶语扩散的人。但回到家里,拖着沉重的身躯与疲劳做抗争时,心头的苦涩就会漫出来。

深夜的电话对现在的他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曾经那个看起来无忧无虑,因为对一切都胸有成竹,有着“尽在掌控中”的自信的,优哉游哉的甩手掌柜已经成为他的理想生活的缩影。

但带有区号的奇怪数字还是比较少见。

他接通电话,对面传来的声音让他浑浊的双眸里多了几分时光倒流般的灵动——

“老谭。”

安迪的声音像是突破阴翳的那道光,又像是击穿黑暗的那尾火苗,点亮了一片森林,让接近死亡的树木获得了新生。




“海外扩张的事情我听说了,方针没有问题的。出现质疑是因为现在的国际市场形势不明朗,新闻报道有些偏激,所以人们才会抱有抗拒的态度。”

“是吗?你居然这么关心我这边的情况,有些意外。”

许久没有来问好的笑容,在安迪笃定地阐述完自己的判断结果之后重返了谭宗明的脸上。连日里困扰他的周身劳累在那一瞬被剥除掉,那一刻的惊喜和轻松,就像是跋山涉水后的旅行者找到了碧海蓝天下的村落之后的快乐。

“我也是关注着亚太地区这边的状态的啊,所以别太惊讶!你需要的只是试一试,别因为其他人畏手畏脚。”

轻快的语调侧面反映了近期生活的顺利,这让谭宗明心头堵着的巨石加速风化,最终变成细碎的沙砾,负重不再那么具有杀伤力,不再那么折磨人,让他可以歇息,但并没有到可以完全放松的程度。

十多秒的静默之后,他意识到对面的人可能藏着什么重要的事情想要分享,所以他把话题的焦点直接地转移到了她的身上,没有铺垫,但并不唐突。

“你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望着窗外的火烧云的女人愣了愣神,在黄昏的日光里深呼吸以平复自己因激动而稍有不稳定的情绪。他也不急着催她开口,只是倒在床上闭目养神,等到她说出自己的问题再撑开眼睑。

“公司的领导层要换届,我想试一试CFO的位置。但我有点害怕。”

“怕什么?”

“怕我自己做不到----”



瘫倒着的男人没有把自己的情绪藏在难以攻破的深墙之内,他长叹了一口气,而这行为触动了安迪的神经。她心头一紧,等待着即将到来的乌云。

“安迪。”

“嗯?”

“你怕自己做不到什么?”

“我怕……”

谭宗明单刀直入,用强势的姿态推着安迪,直面这个问题。这很不温柔,很没有他一贯秉承的风度和优雅,但足够有效。她支吾了一会儿,深呼吸了一口,说出了自己的忧虑。冷静的态度和平缓的语调,让旁人对她提出的问题很难信服。

“我是说,我怕在处理人际这方面的问题上,我会做不好。是,作为部门的负责人,我可以和我的团队交流通畅,下班后的联谊也很愉快,和其他的部门的沟通也没有出现问题,对外部的会面也没有那么抗拒了……算是有些进步了吧……但——”

“你自己都发现自己能把以前不拿手的人际关系处理得很不错了,还在怕什么?”

她语塞,无言,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去驳斥。因为他说的,是已经发生过的事实。

“安迪,你以前不也做过很多当时的你想不到的事情吗?第一个百万级的项目,第一个千万级的项目,第一次跳槽,第一次恋爱。没跨出那一步之前你也是觉得自己做不到,但跨出去了之后,再难的事情,也就那样,不是吗?”

“是,在新的环境下,以你的工作年限,要当CFO的难度不小。那里不是晟煊,你要做的不只是处理财报和现在做的,和公司内部以及自己的客户打交道。你还要去和媒体斡旋,去面对更多形形色色的人。肯定有坎坷,肯定不能一路顺风,但这就是你走向更高的地方必经的路啊。”

他大抵猜到大洋彼岸的小姑娘正红着脸,站在写字楼里抱臂思考着,“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幻觉里的人丢了一记眼刀,装出凶狠的样子要他道歉,于是他只能服从,但并没有一个字和“对不起”搭边。

“而且,有什么不会的,可以来问我嘛。我这里随时都对你敞开大门的。”

对岸的那一位也笑了起来,把手机更贴近耳边,看着夜幕渐渐垂下来。风吹过境,各色的光点亮了全城,标志性建筑被衬得比白天更加富有美感,她心中的地震停了下来,也更安稳了些。

“那,希望谭老师,不吝赐教啦。”

挂断电话后,谭宗明笑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开心。他的小姑娘离了他的羽翼,逐渐变得比以往更强大,更坚毅。这种感觉就像看见自己一手栽培的,天赋异禀的徒弟一步一步接近自己所在的位置,没有不满,只有欣喜。

“我终于要赶上你啦。”

“嗯。”

他听见她带有骄傲的言语,竟感觉鼻头一酸。

“我也得加油,继续前行了啊。”

他对自己说着,然后缓缓入梦。



安迪在英国金融界逐渐施展才华,获得关注的消息,谭宗明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识得的。那次到伦敦和合作方洽谈的男人为了躲一场突然的暴雨,钻进了一家连锁书店。杂志区放着各式各样的薄本,某个国际性的财经杂志的封面却比设计类杂志还要简约。他自然地抽了一本,翻到目录时却因为内容而愣了一下。

往后翻阅的过程里,本周事记中关于晟煊的那一小块文字报道并没有引起他的过分注意。这一期的重点内容是不同行业的佼佼者对于明年的业界情况的展望以及针对他们的个人采访。

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时,他着实地体会了何为惊艳——安迪把风衣、白衬衣和半身裙这般简单的搭配穿出了女王的气质,到位的面部表情充分地体现了金融人的冷静。写真旁的一行小字标明了她的身份,CFO三个字母算得上惹眼。而采访里出现的所有内容,都和谭宗明的所见相差不多。



“我看见你的采访了,很不错嘛,面对媒体的功力算是无师自通的?”

男人结账之后,拨通了受采访人的电话。他的语气里洋溢着骄傲,宛如他才是得到赏识和认可的那一位。

“照着你的样子学的咯。”

另一端的人笑了笑,让他难以摸清这一句话里有几分真实,几分戏说。但这并没有影响他们的心情,该谈笑风生,就继续交流。

“我在伦敦,要不要见一面?”

“不凑巧,现在年终结算期,公司上下已经忙得恨不得一个人当两个人用了,我走不开。”

被拒绝之后,谭宗明的眼神暗了暗,不过很快便把心底的失落调整了过来。每年的财报对公司的重要性不需要过分地强调,他也不再执着地缠着安迪。

问候却已经融入了他的习惯,听到她还需要工作的消息时,“注意休息,劳逸结合才是最高效的用人之道”这样简单明朗的提醒同时脱离了他的声带。

“感谢谭老师提点!一定遵循教诲!”

她大概在脑海里学着古装片里的侠客们,抱拳表示了一下感谢。被调侃的人也没有怨气,笑得更加开心,准备挂断电话时却被抢了先。

“下次来上海的时候再来看你,先挂断啦。”

他又晃了神,半晌之后才吐出一个“好”字,木讷地听着忙音响了一阵才挂断了电话。



于上海会面的事,在谭宗明挂断电话之后便被抛在了九霄云外。“毕竟安迪的主场已经转到了欧美片区,到亚太地区办事的几率不大,于是到上海也变成了遥遥无期的空头支票。”

抱有这样想法的男人不断地麻痹了自己,不让一点“不切实际的期待”抬头。他全身心地投入了工作,将整个公司的前进轨迹推到了正确的方向。公司内外的风波渐渐被平息,站在顶端的男人从“狂妄的利己主义者”的行列中脱身,变成了“谨慎稳重的国际企业大家”。鲜花、赞誉和香槟酒他见识过不少,只是以往经历的一切相较于现在只能算是不值一提的细雨纷飞。

但纯粹的喜悦和快乐已经很久没有来登门拜访过,他经历的一切都是被规划好了的,结局其实都是既定的事实。意外已经离他很远了,这让他的安全区不断扩大,但生活也因此变得无趣。

期待这件事对他来说,已经是一种奢侈品了。



直到当下。



如果不是因为堵车,谭宗明也不会百无聊赖地看向车窗外。而假设没有这个行为的发生,那么这一场令他无比忐忑却又无比期待的邂逅就可能被无限期推迟。

这么说起来,他还挺感谢现在的恶劣天气的。

可看到那个美丽的身影时,打中他的那一记上勾拳让他没办法去多想“赞美佛祖感激上帝”之类的事。街上那位拉着行李箱的女士和记忆中的人共享了一样的身高和一样的仪态,但气质却更有甚之——存在于记忆里的安迪会让冰凉的棱晶围在自己的身边,叫人难以接近,因而保护自己的领地和生活。眼前的这个人把保护机制藏了起来,看起来柔和了不少,但清冷的气质没有减去一点。这感觉就像绝壁上绽放的奇异花朵开得更盛,因而更加吸引采花客们。有关它的传说逐渐增多,亦被更多人提起,久而久之,那些故事就被记录在册,被不断加工完善,最终成为对后世的人而言相隔久远的神话。

真美啊。

由衷而发的感慨跳出了他的脑海里,给他的神情恍惚带来了合理的解释——一切的美好之物都是慢性毒药,消磨人的心智,且让人上瘾。这句话在女子停在路边的书店前方时得到了应验,谭宗明“立马打开车门,进入那一方天地”的冲动像是杰克的豌豆一样,在遇水后迅速地发芽、生长,最终冲上云霄。现实的条框让那通天的渠道变得不能让人自由地攀爬上去,于是急躁的火星遇上了助燃剂,变成了红色的汪洋。

车开到支路上停留时,雨夹雪已经变成了真实的雪花。后排座的乘客在车辆刚刚停稳的时候便推门而出,整理了自己的仪容。用比平时快的步速前行时,他没有在意肩上留下的白点,到了书店门口时,橱窗玻璃映出的逆旅行人的形象才让他想起把残存的星点的雪拍掉。

“时刻保持冷静,时刻秉承优雅”这一句话被他默念了不下十次,但人类最原始的兴奋还是让波涛巨浪难以被平息。

总算是推开了紧闭的玻璃门。

刚才那只惹眼的行李箱应该是被寄存在了收银台,现在的女子身边就仅仅是木质的矮台,而对面就是书架。走近一些再看,她手里捧着的杂志是他在伦敦买下的那一本的中文版,前些天已经有人送到了晟煊。谭宗明的专访被放在了“对话企业家”之类的板块,内容就是老生常谈的对行业和经济形势的展望,以及年轻人关心的有关“平时的爱好”问题。但那天在法租界和外滩拍的照片大有时装大片的风范,整个过程下来,他只觉得全然不像一个企业家,倒像是当红的演员。

他笑出了声,打破了静谧,也把她从纸张呈现的世界里拉了出来。

看见熟悉的面容时,他眼角的褶皱更多了些,嘴角向上的弧度也更大了。安迪也露出了同样的表情,笑容像极了破冰的阳光。

“谭总,久仰大名。”

她拿起杂志,正好把配图对准他。雨后的旧租界倒多了几分异国情调,看到成片时,每天坐在办公室、不闻窗外事的公司人总算理解了那天来采访的小分队为什么执着于要他到外面去拍照。

——这怕不是财经杂志的采访组,是时尚杂志的卧底。

摸爬滚打很多年的老江湖难得地害羞了一把,他一时脸红耳热 ,把视线移向了其他的地方,因之忘记了该怎么就她方才的问候做出合适的回应。

这样说的话,过了一分钟才来到的“幸会幸会”其实也算不得迟。

男性的手随着言语的推进,在恰当的时机伸了出来,而两人的距离也拉近了不少。安迪大方地把自己的手也伸了出去,做出了商业礼节的模样。

随后的事态就有些出人意料,却又合乎情理。久别后的两人并没有握手,而是搂住了对方,全过程自然得不得了,安迪对接触的不适也没有发作。

完美结局。

“我来赴约啦。”

她在他的耳边说着,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他听见。

她在等他的那一句欢迎词。

她在等他拉起自己的手。



“欢迎回来。”



谭宗明笑,把所有的情绪都表露无遗。惊喜、兴奋和满足围成了一件织物,在凛冬之中带来无尽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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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ieu.

If I don't see you,it's been a fun ride.(Person Of Interest - Season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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